孙帅的第一句话是:“请坐。”我吁一口气心想,果然有女人缘,一句请坐也能说得这么温文尔雅。但随即他的话就把我从YY带回了冷冰冰的现实:“花小容同学,刚王导专门又来找我反映你的问题……虽说你现在回校了,但问题还是存在的。你先说说吧。” 真够直接的,我想。我努力把一对眼睛睁到最大,力求达到“忽闪忽闪”的最佳效果,无辜地说:“我今天刚从老家回来啊……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的,是同学说您找我我就过来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给自己打马虎眼,孙帅轻笑一声,说:“有同学反映你这次请假是开的假证明,还说你开假证明是为了和附近酒吧里的一个歌手私奔……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它都在我们校内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甚至对校外的影响也很恶劣。所以王导才煞费苦心地想给学校挽回这种影响……你明白吗?” “大妈是煞费苦心地想整倒我吧?”我暗暗咕哝。偏偏孙帅听到了,问:“你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嘴里冒出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话:“那啥,要不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冲进一群人来,把我吓一跳。回头一看竟是波波她们,连吴敏都跟来了。波波带头说:“孙主任!小容真的是生病才回家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私奔,我们宿舍的人都能给她证明,编这谣言的人太缺德了!”“对对对!”其他人点头附和。 孙帅倒是一点不吃惊,或者吃惊了我们这种小角色也看不出来,他说:“其实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我理解你们。但请你们也理解下我们做为老师的辛苦……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回头再和其他老师商量一下。” “真是只老狐狸……”出来后波波忿忿地说,“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其实什么都没说。小容,你也太那啥了,能这么说气话吗?要是学校真给你记个处分,你冤不冤啊?” 吴敏有些不解地说:“他说了呀,他说回头找其他老师商量?” “商量什么啊?”老鬼说,“事情是真是假又不是几个人坐一起就能商量出来的?我昨天可是看见文静又去莲花的店里了,搞不好这事就是她们两个一起整出来的!” “文静和莲花还成朋友了?”我问。 “可不是嘛,”三三回答,“两个人现在是同吃同睡同劳动,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裆。也不知道莲花心里是怎么想的,对这种明明自己是贼还反咬她一口的小人,居然还能做朋友!我呸!”
“这个内情我知道啊我知道!”吴敏忍不住插嘴,“是文静自己跑去莲花的店里道歉,还跟她说她们两个都是被大家冷落不受欢迎的人,所以最适合做朋友!” “你怎么知道?还说得这么详细?”我吃惊地问。 “哈哈,”老鬼笑,“猪你不知道吴敏的外号啊,小八卦,天生搞狗仔的料!” 吴敏不乐意了:“什么狗仔,你说话好难听啊。其实是我同学在莲花店里试衣服的时候偷听到的啦。刚巧她又跟我一样的八卦……哼她说那个文静面相看起来好凶的。”
文静的面相凶?怎么我们从来都没觉得?还是吴敏的那个小同学天生就独具慧眼?不过我还是想不太明白,莲花能那么轻易就原谅文静?尽管听了吴敏的解释,但当在我校园里看到她们两个肩并肩走在一起时,脆弱的心灵还是被小小的激荡了一下。世事真是瞬息万变……只好安慰自己,连沧海都能化作桑田,两个不靠谱有死结的人又怎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我也看到小猴儿了,他和杨剑从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抱着几本书——甭管那书是通俗还是武侠,你得承认,哪怕只是面子工程的学院派,因为那几分书卷气在阳光下看起来也比较赏心悦目。 不过呢,杨剑手里也抱了两本书,怎么看他咧着个大嘴巴笑的样子更像是个卖书的?——所以,小猴儿身上那种淡淡的不急不躁的气质,大概还是与书本无关的吧。 阳光真好……光影像小鸟样欢快地在他们的肩头跳跃。小猴儿看到我了,回头让杨剑先走。 他走过来的身姿挺拔,身上是一件白色外套,太阳底下白得耀眼。能穿白色的男人不多,可小猴儿,无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他在树下站定,脸上一半光芒一半阴影。 “谢谢你的伞。”我把伞递回给他。 “你……还好吗?”小猴儿有些迟疑地问。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那些谣言,他肯定也听到了。略一点头,说:“还好。”心里有一抹淡淡的悲哀,我们居然,变得这么客气了。 小猴儿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是再找不到什么话可说,走了。我站在阴影里目送他的背影一路远去,那抹耀眼的白,像冷冽的霜刺痛眼睛。而心像最深层的湖水,波澜不起。老鬼走过来说:“你怎么不趁这个机会把玉坠给他?”我说:“我还没想好到底给不给,怎么给。” “你们真的不再可能了?”老鬼问。 再度听闻此问,我有一丝的怅然。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跟他解不解释,面瓜听错的事?还有跟朱古力的误会?” 我仍然摇头。“解释个鸟……没什么好解释的。” 老鬼失笑:“这点你倒是跟三三挺像的。不过如果真的因此而分手,你不觉得可惜?” “我跟猴子之间的症结不在于朱古力,”我说,“就算是没有朱古力,我跟他又能改变多少?他还是要怀疑我,而我同样也要不信任他。这样太累了……就像我妈跟我爸一样。只不过我妈他们是明里吵闹,而我和小猴儿则是心底里暗中较劲,谁都拧着那口气,谁都不肯输,哪怕知道自己有错也绝不肯先低头。” 老鬼叹一口气。“看你们在车站吻别,我们都还以为你们和好了。谁知道……”她向风中伸出双手,做癫狂状道:“苍天啊,请你把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带走吧!……”见我作势要踢她,才哈哈大笑着躲开了。 “朱古力真失踪了啊?是在车站那天吗?”我问。 “哦那倒不是。”老鬼说,“大概你走后三四天吧……我和波波去酒吧找他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人了。老板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关于我和朱古力私奔的传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让我想想。对,就是朱古力走后不久。” “看来散传言的人也明显的知道朱古力已经不在酒吧了……”我思付道,“莲花经常去酒吧吗?” “她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老鬼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天天蹲店里,一门心思想怎么赚钱。知道吗,她不知在哪儿印了一些宣传她店的小传单,还找了几个人,在路人逢人就发,学校里也发。我看过她印的单子,你猜怎么着?她连自己的病也没瞒着,全写上面了!” “是吗?” 我突然想起美丽评价莲花的话:如果她懂经营的话,她的弱势完全可以变成她的优势——只要她够聪明。而现在看来,莲花果然够聪明……既然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她有癫痫,于是她倒是放开手脚不再遮遮掩掩,而那些传闻对她又只有利没有弊——在任何时候,弱者总是会大幅度地引发人们的同情之心。我想起之前在宿舍她曾经强硬地对我说,她不需要我的施舍和同情;而现在,她却又大大方方地以同情作她获利的盾牌和嫁衣。这相隔并不久相差却大相径庭的转变,除了让我再度感慨声世事瞬息万变,又还能怎么样呢?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拍拍老鬼的肩,说:“兄弟,咱是不是也得换种风格了?我们得向莲花学习啊!人家确实脑子聪明……”
我不是没感觉到走在路上有人对我的指指点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那些不怀好意叽哩咕噜地议论声。我突然深切地体会到当年我妈走在木头镇下班的路上时是一番怎样的心情……我在想是不是谣言传送者也把我的照片也印作了传单来发人手一份,否则一夜之间怎么多出那么多似乎看起来认识我的人?不过我和我妈不一样,她怕别人的口水,我不怕。只要不到我跟前来指着我的鼻子挑衅,我就不会屌你一眼。否则,我只会赏你一记拳头,或者一个嘴巴。 我照样大摇大摆如若无人地在校园里穿行,甚至比以前更为嚣张,横冲直撞。我的表现应该让有些人失望,也让有些人又喜又忧,比如辅导员大妈。喜的是我这么嚣张就不愁再抓不到我的机会,忧的是花小容你都被千夫所指了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朱古力仍然没有回来,他虽然只是个小酒吧的驻唱歌手,但也算是聚焦了一些粉丝小有名气,每天总有在台下疯叫“朱利我爱你”的女人。特别是李白一臭,乐队那个小伙又太过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他就成了酒吧的台柱。如今朱古力一走,虽然也招了别的歌手,但酒吧的生意明显冷清萎迷,怕那老板娘也是暗地里骂了朱古力不少吧? 于是也苦了我——他的那些粉丝都相信她们的偶像是和花小容一起私奔了,而现在花小容一个人回来了,那另一个呢?有狂热者甚至在我们宿舍楼下打出“还我朱利”的红色横幅,虽然很快就被校保卫科赶走。还有些粉丝就是我们学校里的女生,居然偷偷晚上往我们宿舍门上扔西红柿和臭鸡蛋。每当一大早波波开门发现又是一股黏糊糊的不明物体时,总会很崩溃地大叫一声:“花猪!!!”然后女人们就会同仇敌赅地从被窝里一跃而起,把我按在床上一顿暴扁。 恩,她们都不敢来直接找我挑战,因为她们听说花小容性格暴躁粗鲁,热爱打架,是个连癫痫病人都不放过要暴揍一顿的主。 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没过几天孙帅又一次找我。他表情为难:“我们商量过了,大部分老师都不相信这些传言,可是……可是王导好像对你很有成见,一口咬定你就是去私奔了。而且现在女生宿舍也因为这事搞得乌烟瘴气,很多老师都跑来告状。那个朱……朱什么力,我想你们的关系肯定不错,你看你有没有办法把他找回来?只要他一出现,王导肯定也就无话可说,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你看呢?” 我比他还为难:“我也很想找到他啊,可是我实在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您放心,朱古力一定会回西安的。到时候一切事态就都可以平息了。不过孙老师,对在学校里恶意散布谣言这种行为,学校难道就不管吗?”
孙帅注意地看我一眼,笑笑说:“怎么管?没法管。管了你们又要说老师管得太宽,限制言论自由。王导说你很引人注目?又是砸玻璃又是和女生打架。照理说砸玻璃那次就可以按故意损坏公物这条来处罚你了。” 我小声地嘟哝:“人家不是故意的……” 这次孙帅听见了,他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如沐春风:“年轻气盛是吧?我年轻时也砸过学校的玻璃,不过大了才慢慢明白锋芒毕露并不是件好事,因为它在让你出尽风头的时候往往也会同时把你推入险境。这跟枪打出头鸟是一个道理。花小容,好好努力吧!也让王导看看,你不仅仅是只会喝酒打架,你也是根好苗子!” 我没想到对我这么一个闯祸精孙帅还会苦口婆心地给我讲道理,喉头一热,忍不住立正敬了个礼:“是,孙帅!我花小容一定不让你失望!”孙帅一脸错愕:“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呀,一不小心叫溜嘴了……我冲他做个鬼脸,一溜烟就跑了。
